欠条

张小松

（一）

林晚秋攥着褪色的购房合同，指尖在“欠房款柒万贰仟元”的字迹上蹭了蹭。这两年里的每月二十号，她都是准时点开转账界面，给苏蔓转去三千块。

“又转了？其实不急的。”苏蔓的消息很快发来，附带一个笑脸。两年前她急着移民，低于市场价把老房子卖给刚工作的林晚秋，没要抵押，只让她按月慢慢还。林晚秋从不说“下个月一起给”，也从没找过理由延后。哪怕是碰上疫情封控，她找父母借了钱，也没断过那笔转账。

这天转完钱，林晚秋去巷口的便利店买水。收银台后，穿黑色吊带的女人正低头数钱，耳后别着支快要枯萎的白玫瑰。是阿阮，这一带没人不知道她的营生。

“软中华，谢谢。”林晚秋递过钱，瞥见阿阮手机屏幕亮着，是笔三千八百块的转账记录，收款人备注是“陈哥”。

阿阮把烟推过来，指尖的红蔻丹褪了些色：“刚还完钱，心里踏实。”

林晚秋愣了下。她听过阿阮的事。半年前阿阮急性阑尾炎住院，找常客陈哥借了三千多块。有人笑陈哥傻，说这种女人的话当不得真。但阿阮出院后接了生意，赚来的钱就转了陈哥。

“他信我，我不能亏了这份信任。”阿阮低头理了理玫瑰，语气轻得像叹息。

林晚秋捏着烟盒走出便利店，晚风掀起她的衣角。她想起苏蔓当初递合同的样子，说：“我信你不是赖账的人。”想起阿阮刚转完账时，嘴角那点释然的笑意。

第二年春天，林晚秋转完最后一笔钱，给苏蔓发了条消息：“钱清啦，谢谢你当初信我。”苏蔓回了个拥抱的表情，附言：“该谢你，让我知道诚信这东西从没过时。”

那天傍晚，林晚秋又在便利店碰到阿阮。她耳后换了支新鲜的白玫瑰，身边站着个穿格子衫的男人，是陈哥。陈哥手里提着个蛋糕，笑着说：“阿阮说，今天得好好吃顿踏实饭。”

林晚秋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，忽然明白，诚信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。它是每月准时转出的三千块，是别人在困境中许下的承诺，是两个普通女人，在各自的生活里，守住的那点不掺假的真心。

（二）

三年前的七月，小宋和曾经的合作伙伴李姐结束了共同经营多年的生意。那时他们靠这生意都赚了不少，李姐早已是身家不菲的富婆。后来她一头扎进不熟悉的一个大项目，很快就被套牢，资金链彻底断了。

考虑到她的困境，小宋同意退股，并且完全按李姐提出的最低价，把手里的份额转让给了她。李姐在转让协议上签字后，又给小宋写了张欠条，承诺三个月内付清该欠款。

十月转眼就到，李姐主动打了电话，语气里带着疲惫和哀求：“小宋弟弟，实在对不住，我太恼火了，现在我在银行贷着款，外面欠了一屁股债，催账的踏破了门槛，这次真没法按时给你钱。”

我早有耳闻她的难处，心里也没真打算逼他。“没事李姐，你先周转，钱能还就还，实在难，我也认。希望你早点走出泥潭。”

如今这张欠条还放在小宋抽屉里，它算不上什么债务凭证，更像个醒目的教训。